開卷筆記－微權力

在我們的眼中，權力總是傾斜，而且是越來越斜，我們都覺得權力已經太過份了，人們在權力壓迫下終要發出自己的怒哮。但作者在此的立論是：權力正在衰退，因為微權力正在興起，在權者比起以往更加難自由運用手上權力，會遇上很多挑戰，而且握有權力的時間也縮短，也就是說權雖大但更脆弱。英文書名更直接：權力的終結。

討論權力的難題在於權力是難以量化的東西，它既無形亦會增多減少，又會轉移。作者定義權力為「指揮或阻止其他團體或個人在當下或未來採取行動的能力」，而其展現手段可見於武力（如軍隊）、守則（如宗教規條）、游說（如賣廣告）和回報（如國際援助）。權力的維持在於壁壘，通常建立於科技、法律、武器或獨特資產等等之上。壁壘越高，權力越鞏固，挑戰者難以打破。這類似於商業所談到的入場門檻。例子如一黨專政、壟斷企業、軍事獨裁、廣告攻勢等等。若以市場權力討論，門檻可能來自技術需求、法律、執照這些結構性壁壘，或其他策略性壁壘，例如排他性市場、共謀價格壟斷、政治游說等等。

權力之所要要座大，因為這樣才可以協調力量去做一些大事，而這全仗於科層制（bureaucracy)，這字現在我們大概只有負面的官僚主義印象。科層制使用中央集權，階層分明的制度，使得管理變得有效率。歷史上使用科層制的國家能有較好的治理效率，使國力強大，也能成就更多的事。在商業上科層制有效地使用分工分層來做事，幫助工業革命，帶來了規模連帶權力，在資本主義上就變成規模的競爭，令人普遍接受「變大就是好」的概念。當然我們現在普遍對權力反感，覺得是壓迫、腐敗、自肥等等，某程度是科層制運作得不好，使很多中間人可以鑽漏洞取利。

權力如今卻與其規模脫勾，亦即非大就是好，而且還可能越脆弱。權力如今遇上的挑戰，我們都覺得是網絡帶來的，但作者提醒資訊科技並非主因，權力的衰退其實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背後原因作者歸納有三：增長革命、遷移革命、心態革命。增長者指所有事物都比以前多：人口、國家、城市、政黨、軍隊、財貨、公司… 其他如健康、收入、教育、生活質素也是普遍提升的。 但當人越來越多，壽命越長，管理與控制就越難。遷移者說人口流動越來越頻繁，連帶當中的人才、金錢、文化等等也在不同國界流動，這使權力更難定義其邊界，行使法律，而人民在對權力失望之時，也可以考慮出走他國。心態者指人民期望膨脹，希望享有更多財富、自由與個人成就，而當權力不能滿足他們的需要之時，他們可能會走上街頭。結果就是人們對權力越來越不信任，例如美國調查四十年來美國人對政府的信任由百分之七十五跌至三十。

作者特別提出資訊科技以外的這三個革命來解釋權力的衰退，但其實這些革命又有大部份是技術帶動，只是不是資訊科技而已，例如工業革命、交通、廣播、電視等等。對於科技決定論者，這是顯而易見的。

書中花很大的篇幅去說權力在各個範疇的衰退：國家政治、軍隊權力、西方霸權、企業、宗教、慈善事業。在我們眼前看到明明是權力坐大，貧富分佈不均，富人又影響政府、媒體，但作者說這些權力比起過去更受制肘，亦不穩固，很容易被人拉下台。

挑戰者能動性較佳，因掌握科技而獲得權力，打破權力壁壘。這些微權力往往專注於某單一議題，而不是較抽象的大使命，數量有很多。對於這些微權力的掘起，我們欣喜其帶來更自由的社會，讓我們有更多選擇，帶來更多想法和可能性，帶來創造性破壞，政府也只能更民主而不是更專制。

但作者似乎更擔心微權力之害，使政府更難為國家問題落實解決方案，國際間也沒有能力對付如氣候變化、恐怖主義這些議題，社會間出現極端主義政治的掘起，商業懂得繞過監管而欺詐等等。當政治癱瘓、不停出現破壞性的競爭之時，我們正在走向無政府的狀態。作者提出五大危機：失序、技術要求降低與知識失傳、社會運動庸俗化、增加不耐與縮短注意力、疏離感。

而對此問題，作者似乎也沒有太多解決之道，因為三大革命只要繼續隨著科技發展而深化，他提出我們要重建信任，政黨也得強化改進其架構以適應現今的網絡世界，而且也得提高人民的政治參與，使他們不會滿足於某些膚淺議題，而更有能力去深化討論，現在的消費式參與只會給投機和「過分簡化者」帶來機會，卻對事情沒有幫助。

作者這些建議其實都頗為「行貨」，但著實我們也沒有靈丹妙藥。信任的崩壞並非一朝一夕，我們顯然對科層制度極度嫌惡，知道當中種種壞處，如何使權力走向濫用之途。那顯然要改善信任，就必需從制度下手。我們斷不能夠因為權力衰退而不能做事，就輕易放鬆手腳讓權力腐化。我們要解決問題非得要使用抬底交易、威迫利誘、利益輸送、官商勾結這些手段？可惜的是有人的確就這樣想。

又或者，在組織制度上，我們可以多向自然學習，限制大小，有容錯空間，減少過份連結連等等，在下層競爭的狀態，上層就能呈反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