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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卷筆記 – 反脆弱

antifragile

反脆弱是新創字,形容那些在波動情況下能得到利益的東西。反脆弱的另一端是脆弱,經不起波動。而在中間的是強固 (robustness),不受波動所影響。據作者分析,反脆弱性一直都有存在,只是我們視而不見。而在現在這個越來越複雜的社會,彼此相依性強,易生黑天鵝。而反脆弱就是利用正面黑天鵝來得益,而不是被其傷害。有關反脆弱的想法和策略,在作者上一本書也有提及,不過那時反脆弱概念看來仍是在發芽階段。

上檔利益與下檔損失

具有反脆弱性的東西,在某個幅度的波動中得到的上檔利多於下檔失,用圖表畫出來會顯示出凸性曲線,簡單來說就是損失極有限,但一旦得益就會得到很多。我們可以查看事物是否呈凸性,來調整我們的策略。

這裏所說的波動通常都是在一定程度下的,所以才不會做成很多的損失。以身體為例,有一種鍛鍊方法是只舉一次自己可以承受的最大重量,然後就休養幾天。這種刺激會使身體產生過度反應,而長出更多肌肉應付,當然在這裏就要拿捏何謂最大可承受的值,使我們受小小傷害,但不是過量。過度補償和過度反應,都是反脆弱者通常會有的特質,使得我們在波動中成長。

世事往往有很多都是不對稱的關係,所以才會得出凸性凹性。我們的問題在於往往用過於簡單的模型,例如常態分佈,去套入世事。以黑天鵝用語,就是混淆了平凡世界和極端世界。以本書用語,就是混淆了貓與洗衣機。有機的事物通常都是極端的,是深奧(complex)的,具有不對稱性。基於這種不對稱性,反脆弱可以在波動、隨機、錯誤、不確定性、壓力因子和時間中取得益處。

反脆弱的層次

除了過度反應外,反脆弱者會因為波動因為在波動中除去了當中的不良分子,例如禁食能使我們身體在一定的壓力因子下,去除不良的細胞。以社會層面為例,飲食業本身是反脆弱的,因為在競爭之中,失敗者會被去除,而其他人也會從失敗者學習,這使整個行業更有益,更反脆弱。以生態層面來說,這就是演化,演化是反脆弱的。

所以反脆弱是有層次之分的,而這就面對「個體」與「群體」的問題,原來要整體得到反脆弱的特質,其下的個體必需脆弱。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在人道主義立場底下,我們都不想見到個體的犧牲,但若非如此整體就會脆弱了,這是否一個大矛盾?作者在這裏的立場是:我們對於這些失敗者,要給予尊重,因為他們令社會更為有益了。在社會制度下,我們可以設立保障網,使他們得以存活,但尊嚴是更重要的。作者說在古時那些付出了代價而失敗者,往往都比光說不練的人更有尊嚴地位。古希臘就有悲劇之說,而不是像現在般將失敗者看得最低。

科技與創意

因為很多的小小失敗,我們才有了創意。在不斷試誤的過程中,我們有新的解決方法,而我們的過度反應往往是創意之源頭。我們經常混淆相關的理念,例如以為教育好了,國家就富有起來,但事實上很可能是國家富有了,教育才好起來。要察驗當中何因何果,要看實證和時間的箭頭。同樣,我們以為創意和科技的發展是可以計劃出來,經過一段研發過程後就會有成果,但事實上很多都是意外,很多一開始是被視為失敗的東西,及後才被發展出來。

事實上,發明與執行也可以有很大的時間差。作者舉例,例如輪子其實是美索不達米亞人發明,但只裝在小孩的玩具之上,三百年後才被應用於戰車上。希臘人早有能用蒸氣運轉的球,但只是為了娛樂,直到工業革命才又大放異彩。這些例子告訴我們,發明未必能推動執行。發明和執行二者,都含有很高的隨機成份,換句話說,我們很需要反脆弱性,反脆弱性可替代智慧,而我們必需要有的理性,以判別手上擁有的是否優於以前擁有的,也就是察覺選擇權的存在。但我們不需理解深奧系統,也能靠反脆弱性取得優勢。試誤法正正是這種點點理性的運用,試誤不是隨機的,你會曉得之前錯在那裏,然後避開錯誤,發掘新東西。

熊彼得使之流行的說法「創造性破壞」(作者說那其實來自馬克思) 知道要有某些破壞,系統才能改善,但卻不了解不對稱性,以為政府干預能夠推動創新。我們往往以為事情是這樣發生的:學術 -> 應用科學與技術 -> 實務,作者稱之為蘇聯-哈佛錯覺,或更生動的「教鳥怎麼飛」,這是一種倒果為因的副現象。事實上是更像:隨機修補(反脆弱) -> 試探啟發法(技術) -> 實踐與學習 -> 隨機修補… 。比起由上而下的干預,隨機修補、試誤、試探啟發法是更實際,事實上也更有用的策略。

混淆因果箭頭的原因,是綠木材謬誤,故事來自某善於交易綠木材的交易員,其實壓根兒不知道他所交易的綠木材其實是指剛斬下的樹。我們往往誤以為這交易員對於綠木材的特性十分了解,以至他能夠取得成功,但其實他完全不需要知道甚麼是綠木材,兩者完全不是同一件事。

技術說法,就是我們常誤以為 x 等於 f(x),x 可泛指事件,而 f(x) 則是對 x 的暴露程度。若 f(x) 呈非線性,或 x 具波動性,兩者都會偏離得越厲害。若 f(x) 呈凸性,則 f(x) 的平均數,會高於 f(x 的平均數) 。而綠木材謬誤,就是以為 f(x) 是另一種非線性的函數。在黑天鵝的擾亂下,x 程波動性,很難預測,可是其暴露程度 f(x) 卻是相當容易估計得到,我們的策略是減少有害的暴露。於是你可以愚笨但卻反脆弱,仍有不錯的表現。例:x 是某地區地震強度,f(x) 是因地震而死亡的人數,f(x) 比起 x 容易預測,因為我們可以修正 f(x) 使人遠離某地區或依某標準建房屋等等,去減少暴露於地震的人數,這比起要精準預測地震強度簡單得多。

如此利用凸性,可在隨機下進步。作者發現很多的領域的發展,都是依此進路,而不是我們在教科書上看到的那樣,好像我們很明白當中理論。例如噴射引擎是工程師修修補補得來;建築不是由歐幾里得、數學來來,而是試探啟發法。很多技術發展,其實像烹飪,我們不用研究味蕾結構,而是靠試誤、修補得出食譜。當然也有些領域是純理論推導,例如物理,他們是平凡世界的東西,但很大部份都是隨機修補而進步。我們可以多尋找可選擇性、開放式報償、投資於人,並確保有槓鈴。比起教科書上的名字,歷史其實由輸家寫成,他們找出錯誤,讓我們得益。比起應該做甚麼,不應該做甚麼更有價值,兩者有不對稱性。

普洛克拉斯提之床

我們對於未知事物的態度和反應,而因為大腦所限,為了壓縮訊息之便,會將某現象納入我們已知範疇的分類當中,硬塞入現有的知識架構。這就如古希臘神話中的普洛克拉斯提(Procrustes)國王,為客人預備一張床,但為了使床完全合身,就斬去太高客人的腳,或拉長太矮客人身體。中國成語「削足就履」有類似意思。這也是我們混淆貓和洗衣機的原因。

這種硬套邏輯,令我們落入敘事謬誤,硬要生活中的一切都符合「理性」模式。我們要人類配合科技發展、要經濟生活符合理論、要編造道德標準去符合現代打工的形式,這是天真的干預。如果這種硬套沒有做成傷害還好,但往往就是錯誤以預測做成傷害。對黑天鵝的眼盲,依頼錯誤的預測,做成整體的脆弱。作者對這些硬套邏輯者稱作脆弱推手,他們做成的傷害叫醫療傷害(iatrogenic)。

醫療傷害

醫療傷害原是(明顯地)指由醫生的干預行動做成的傷害多於益處。我們看病的時候,醫生總會「做點甚麼」來行醫,但有時其實讓我們的身體自癒更好,更不用冒因為「做點甚麼」而得來的風險。可是我們往往會認為,醫生沒有做點甚麼是不對的、不專業的,還會投訴他們沒有做點甚麼。在這種壓力下,醫生一定會做點甚麼。

常常說西醫是入侵性,中醫是預防性。中醫依照脈像能預早看到可能的問題,醫療成本很低,風險也很低。西醫則通常要見到病徵很明顯的時候才去醫,這時病其實已漸漸嚴重了,有醫療傷害風險較大。所以中醫西醫所關注的範圍其實不一樣。而使用那一種方法是一種風險比較,有時是讓身體自癒好, 有時是吃藥、做手術更好。

作者將醫療傷害概念推展成普遍因脆弱推手而做成的傷害,見不到黑天鵝。事實上,到最後一刻才做必要的反應,一向是傳統智慧。中國就有老子的無為而治,羅馬亦有行軍拖延之策。意思就是順著形勢發展而反應,保留改變心意的機會。想起外國近年對拖延說法,也由視之為敵,變成視之為用的「結構性拖延」(structured procrastination) 策略,並非一味要清空工作清單的 Getting Things Done。當然在反脆弱的論述當中,拖延策略對應的是極端世界。

由下而上、去中心化、槓鈴

反脆弱藉著凸性得益,可靠試誤法和試探啟發法(heuristic) 在隨機中進步。試誤法的要點之一是,每次都是小的錯誤,所失有限,卻所得可貴,能改進以後的選擇。可是我們的世界,有很多連結極深的事物,是不容小錯的,我們為了效率優化,將架構變得有上而下、中心化,但就變得脆弱了。例如,航空業能在每次飛機失事中學得教訓,使之後的航程更安全,因為一架飛機出事,不會令其他飛機都出事,錯誤不會發展開來。可是銀行業的盤根錯節關係,卻會因為一間銀行倒閉,而帶來連鎖效應,於是產生了「大到不能倒」的冤大頭。去中心化,由下而上是反脆弱之道。另一策略是備餘,或許可看成是過度補償的結果。我們的身體就有很多備餘:兩隻手、兩對眼、兩個肺、兩個腎等等,使我們在意外後仍有較大可能生存,對抗錯誤。

另外因為我們對事件的暴露程度更易預估,可使用槓鈴策略,投資為例:百分之八十保守、百分之二十高風險。使用凸性,我們減少對嚴重損失的暴露,卻保有極大的上檔利益。有人覺得這不是賭博嗎?作者說不是,賭博的機率是可計算的,而且得利有上限,是個被設計好的世界。極端世界的上檔利益是近乎無限的,而事件機率不可算,以暴露程度作分配,可將凸性轉換,在波動中呈反脆弱性。我們不是要賭得大錢,而是對抗負面黑天鵝,賭場沒有黑天鵝。

從歷史學習

能經歷時間考驗的東西,大都有不錯反脆弱性,因此我們可以向年代久遠的事物學習,例如我們的大自然,就能看到上述去中心化、由下而上、備餘等等特質。根據林迪效應,脆弱事物活久些就縮短預期壽命,反脆弱事物活久一點會延長其預期壽命,大概是兩倍。例如汽車技術已存活一個世紀,我們可以預測它應該會多活一個世紀。

對於未來會怎麼樣,我們都有很豐富的想像,但大都落空,現在對我們影響得最大技術,如互聯網,卻是沒有甚麼人預測得到。落空的原因,是因為我們有嗜新狂習性,傾向拿現在去推想未來,但事實上更有用的是過去,基於林迪效應。預測未來,用減法去消除脆弱之物,是更有用的方式,也因為負面知識具有不對稱性。

作者在生活上也是依照古代經驗,例如間歇禁食、不吃古代沒有水果(例如橙)、不喝少於千年歷史的飲料、不吃現代的糖(及許多碳水化合物)、讀過百年的書。事實上說這書的另一個主題,就是反抗現代性,即普洛克拉提斯之床。

舉証的責任

基於大自然有著長遠的歷史,所以時間就是其反脆弱的證明,所以當我們質疑自然的做法時自然是沒有必要證明自己是對的。反過來說,我們有新的想法、主張時,我們得證明自己是對的。這裏又有另一種不對稱。我們往往常落入的謬誤,是以「沒有證明」等同於「證明沒有」來支持自己的論點,例如沒有證據代糖有害人體,所以證明代糖沒有問題。但代糖對人體的影響是漫性的,往往要經歷夠多的時間才會看出影響。而對於破壞大自然或主張積極政策者,就更加有舉証責任。

信命的定許

現代世界的大問題之一,是人們可以將自身的脆弱性轉移到其他人,而自己完全沒事,法津也抓不到他們,例如銀行家。這是一種代理問題,因為他們是代理人們的錢,錢不是自己的,便採取對自己有利的造法,做對得益,做錯付代價的是別人。諸如官僚、顧問、企業主管、理論家、集權式政府等等,都有這種代理問題。

解決的方法,早記在希臘漢摩拉比法典,就是重新拉回切身利害。古時建築房子的人如果房子倒下殺了人,他要填命。有人提出建議,若其他人跟隨其意見而受到傷害,他也得負起責任。建議某種投資組合者,自己也必需依照這組合投資。這種切身利害,能有效阻此代理問題,人得為自己負責。這做法的目標不在懲罰,而是事前提供反誘因,去避免傷害別人。

這種心口合一,說到做到,哲學家稱之為信念的定許。

總結

世界越來越複雜,令黑天鵝出現的機會多了,而我們的社會體質卻是脆弱的。反脆弱這個詞看似是新的,但其實一直都有,我們的大自然便是反脆弱的表表者。對於未能名狀之物,我們通常會有一些模糊感覺,但就很難討論。作者提出反脆弱這詞,就令我們有了討論基礎,看事物有了新的角度,更有概念去達成強固,甚至是反脆弱,在波動中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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