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

不知道能不能算陳冠中的《盛世》為科幻作品。它描寫一個近未來的中國，近到就是 2013年，所以裏面的內容很寫實。中國也跟我們所認識的差不多，也是一黨專政、維穩、GFW 等等，科技沒有特別進步。但我們也可以將「科」看成社會科學、國家機器。事實上，這書就是作者在中國生活的各種觀察，然後再加以推測想像中國進入「盛世」時，人的生活將如何。

世界因美元大貶值而進入冰火期，經濟走下坡，中國卻進入了「盛世」，靠內需經濟一直增長，農村問題改善，也有宗教自由，人民都有一股幸福感，自我感覺良好，包括書中主角老陳。老陳是位作家，在港出生，曾赴台就學、紐約工作，之後居於北京。可是他的一些朋友，如小希、方草地卻沒有這種感覺，他們只覺得週圍的人都怪怪的，自己是格格不入。方草地還發現，冰火期到盛世之間的一個月消失了，便著老陳小希，去尋找這失踪的一月。

陳冠中說，這書就是寫中國知識分子，在中國盛世之下如何自處。書中的知識份子，有如老陳般都覺得中國很好，時不時感動。有如小希般，仍然孤軍作戰，對黨不滿。有外國回流的方草地，覺得中國盛世滿有疑問，要尋根究底。有如韋國般，熱心國家，要入中宣部搞好人民精神面貌。也有如政治局委員何東生，知道中國盛世是怎麼一回事，認為盛世是「現實世界的最佳選項」。

可本書又並不太有文學味，對這些知識分子的描寫不算深入，主要還是靠「追查失踪一月」的偵探線牽引故事。當讀到尾段時，你就知道這故事不過幌子，借來發表作者對於中國盛世的一番推測看法，一口氣長篇大論。雖然如此，這番看法對於不學無術的在下，還真是大開眼界。

中國所以盛世，是天時地科人和，冰火期碰上換屆，黨置之死地而後生，先容讓國家進入無政府狀態的混亂，才再出來嚴打，建立管治威信。然後實行種種政策，強迫內需、放寬生產、還土於民、反貪腐、控制物價。脫離自由派經濟，以現有科技監控市場，實行精細的指導式經濟。結果是經濟好、人民好、生活都好了。在國際舞台上地位提升，因為減少了出口的依賴，也終於能脫美自強，還與日本結盟，成東亞共同體。

然後就是最辛辣的對知識分子的反問：國家好了、人民好了，還要求民主自由嗎？民主固然好，但也會被利益集團纏結，做不了事。若果犧牲一點自由，由黨領導，可以得到安穩，又是否值得？你還能堅持嗎？還是跟書中人一樣，除了嘴硬，卻只能無言以對？

人們只滿足於經濟成果嗎？就沒有覺得失去了甚麼？嚴打時候的犠牲呢？為甚麼會忘掉那個混亂的一個月？書裏中共為怕嚴打效應帶來消極情緒，使之後刺激經濟的政策推不起來，所以在人民的食水飲品裏，加入了少量的搖頭丸的成份，對人體無害，也不會上癮，只會稍稍令人開心積極。這是為甚麼大家都好像變了，總是感到好快樂好幸福。這藥本不會令人失憶，但卻意外地出了這種效果。由人民日報說「自從世界經濟進入冰火期，中國的盛世正式開始……」這句話開始，人們開始廣傳兼瑯瑯上口，加上中共特意控制媒體不去提那一個月，人民又因中國盛世而冷對西方媒體，加上搖頭水的嗨賴賴 (hi-lite-lite) 效果，這一個月便真的在人民心中憑空消失了。這就如一場無心插柳的 Stand Alone Complex¹ ，統一了大眾情緒，資訊同步，人云亦云，竟產生集體洗腦效果。樂觀地看，作者可能認為人民本不會忘記，只有在藥物影響下才會。但另一方面看，原來只要人忘記是如此簡單。

這書寫得現實，不禁令人心寒，也令人產生好多疑問。

¹ 來自《攻殼機動隊》電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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