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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卷筆記 – 認識媒體:人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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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接觸媒介環境學,由 Neil Postman 開始,他在書中反覆提到麥克魯漢名句:媒體即訊息,於是便想一看原著理論如何。這書讀來有點艱深,其一是麥氏的寫作感覺比較意識流,也無意思寫到顯淺易明;其二是寫作背景始終是五、六十年代,那時的媒體與現在的又大大不同了,你得發揮想象力去試融入他的情景。這麼說來,他的理論有沒有過時?顯然沒有。

人的延伸

由淺入深,媒體是人的延伸,這點在直覺上很好理解,例如:輪子是腳的延伸,衣服是皮膚的伸延,這可以簡單對應到我們的官感。但一去到電時代,就不那麼容易定義了,麥氏認為電子媒介是直接接到我們的中央神經系統。亦因為電的特性如此,我們的感官由外爆,變成內爆。這樣子看,電時代的科技所延伸的並不如我們直覺理解般,例如電視如其說是眼耳的延伸,其實比較像觸感、綜合的感覺。電時代與機械時代的不同之處,在於機械時代多是有關於我們身體的延伸,而電是我們意識的延伸,是故一個向外,一個向內。

在我們的延伸擴張之時,我們的身體會自動調較各種感觀的強度比例,這結果通常是某一感官的麻痺,又或稱自我截肢。簡單例子是當影象衝擊著我們的時候,我們便會相對地將視覺較鈍,以致我們能夠迎接衝擊。如果我們知道媒體是我們旳延伸,則可減輕這種自我截肢。

媒體亦是迻譯者,將訊息迻譯後會有強化作用,甚至轉移成其他東西。在這種迻譯的過程中,人類、地球會漸漸走向單一意識,這在電時代尤其明顯。這就引出他另一名言:地球村。因為電時代的內爆,我們重回部落時代,變成地球村。我們現在看來這地球村就是互聯網,不過若依他書中脈絡,他認為地球村已然來到,只是我們還未知身在此中,還是用舊的、機器時代的、讀寫人的眼光去看事情。

冷與熱

可能是書中最令人看不明白的是他對媒體的冷熱分類。總的來說,熱媒體是高解析度、具排他性、少觀眾參與;而冷媒體是低解析度、包納性、要求觀眾參的。在這分類下,熱媒有廣播、書本、電影、照片,冷媒則有電視、電話。但書本怎會是高解析度?電視與電影好像是差不多啊。看電影要得專注,又怎會是低參與度的?

我的理解是,冷熱是一個相對的概念。比起電影,書本自然是低解析度,但另一方面書本要求我們完全跟著作者思路去,完全限制觀眾的參與空間,這就使他歸類成熱了。可是電視呢?電視又怎會比書本低解析度?我們又得看當時的電視的確在物理上是低解析度,又細又黑白,看起來模模糊糊。而且更重要的是,這種低解析度容許觀眾的參與,我們得用種種方法去「補完」資訊。電視依照自己的時間表而行,不會理會觀眾是否事前已有足夠背景知識去理解節目內容。電視節目一個接一個,碎片化、間斷式的內容,更加要觀眾自行參與理解其中的世界。這與電影不同,電影除卻影像是高解析度,也包含自己世界的所有必要事物。不過,反過來說,麥氏的理論是更加「絕」的,他認為單單是影像質素上的不同便能做成分別,而不用像我這般去引伸討論內容格式。在麥氏的世界,媒體遠大於所遇的內容、訊息本身。

媒體的冷熱本質也非一成不變,媒體會變冷或變熱,端看放在甚麼環境裏。麥氏認為電視文化就為電影、影像文化本身降溫不少。在不同地方引入媒體,其冷熱感又會不同。麥氏說例如收音機在非讀寫型的國家,會引起更劇烈變化,但在讀寫型國家如英美,則只當成是娛樂。較冷的文化國家,不會冷待冷媒,其質相容下,不容易自我截肢。所以麥氏亦言,非讀寫型文明也能較接受電的文化的衝擊。

冷熱也會隨時代而變遷,麥氏口中的電視是冷媒,但在這高清加上 on-demand 的年代,電視螢幕可說是無處不在:電話、電腦、平板,而且也是我們自行選擇內容、觀看時間與地點。在這一點上看,電視媒體可說是被加熱了不少。

因此這冷熱比喻是很動態的,其應用在於讓我們察看媒體引至我們的反應,是更涉入、還是更支離?我們本身的文化又是在甚麼溫度?在這種知覺下去看媒體、環境,我想才是媒介學的精要所在。

行為學實驗

本書有很多都是麥氏的觀察所得,再套入他自己的理論,所以當他說到甚麼連繫到人的神經的時候,看起來並沒有甚麼證據。不過書倒是有提到一些行為學實驗,例如在同一份教學內容,分別用演講、錄音、現場教授和電視影片的形式去讓學生學,當中竟然是冷媒如電視、錄音更勝一籌。即使實驗改成各媒體依其所長,為教學內容增加效果後亦是如此。用他的理論,冷媒要求涉入、學生的參與,所以更有學習效果。(想起近年 MOOC 的興起,都說其學習效果更佳)

另外的例子不算嚴謹科學,例如在甘迺迪與尼克森的辯論,電視觀眾與收音機聽眾得出的印象大不同。觀者覺得甘迺迪較好,聽者則覺得尼克森較好。在表情上甘迺廸總是神態自若,而尼克森則較豐富。配以麥氏的冷熱理論,甘迺廸是冷而尼克森是熱。冷體質配冷媒體自然比較適合,所以電視觀眾會認為甘迺迪佔優,反而覺得熱尼克森有造作之態,電視將尼克森的銳利迻譯成虛假。麥氏更說,若果希特拉生在電視時代,必不能掘起。

這令人想起近年來流行研究人的行為學,例如行為經濟學,也有很多類似的例子,例如在做測驗前先諗十誡竟然可以降低出弊情況。單單是微微改動環境、步驟,便使人會有不同的行為。因為這些環境因素首先直接我們的系統一(快思慢想語),這部份較原始、較自動。媒體是我們的直接延伸,直接影響的就是系統一,也是我們最日常使用的部份。

麥氏說:「每個人所經驗的事務,都甚於他理解的事務。然而影響行為的因素正在經驗而非理解,尤其在關乎媒體與科技的集體事務方面, 個別人幾乎察覺不出它們對他發生的影響。」在沒有甚麼行為學研究基礎下竟然可以悟出這道理,叫人配服之餘,也令人留有一線希望,原來我們本身是具有察覺能力的。在這事上,我們幾乎可以肯定麥氏其實並非科技決定論者。

媒體史

媒體即訊息的意思,並不是說內容不重要,但媒體因為是人的延伸,使用這延伸引起我們的改變,大過所謂內容太多太多了。書的第二部寫出很多媒體的發展歷史和沿革,比較細碎。若綜觀來看,大致可劃分為幾個時代。

(一) 口語時代,我們未有文字,我們的生活是部落式的,看事情比較直觀,感覺以聽覺為主。

(二) 文字時代,我們可以手寫文字以記錄事情了,開始展開以視覺為主。麥氏認為拼音文字在語義上並不具字義,將視覺與聽覺全然分開。與之相對的例如中國的象形文字就保留了字義。這種分離的後果,是創造出所謂的「文明人」,重個別性、連續、劃一、線性、序列性。在讀寫之下,時空被字母延伸,人對文化進行畫一式的處理,行動上壓抑自己的感受與情緒,在思想上則著重序列性的因果關係。人可以離開群體,在自己的空間內有自己見解,而不用給人家知道(相對口語時代較少有秘密)。另一方面,在藝術上也發展出透視法,將空間視為連續、劃一,正如牛頓的宇宙觀般。舉例說由火藥發展成槍炮,就得有透視感才成。凡此種種關係到日後西方世界對事物進行研究時總是保持距離,也關係到科學的發展。由拼音字說到科學發展,可能會令人覺得扯得太遠,又或者太過科技決定論。然而這其實又跟戴蒙大陸軸線論,可能在程度上不會相差太遠。

(三) 印刷時代,活字印刷揭示了可重覆性和支離化,是機械時代主要特徵。結合拼音字母的連續、劃一、線性,於是我們便可以將問題如活字一般一個個分隔開來解決,然後又將他們拼回在一起。這帶來專工化,將事情切得細碎,再獨立起來研究。重覆性帶來大量生產,將能量完全獨立於生產過程。更不用說是大量生產的文字,帶來知識的啟蒙和教育的普及。知識的傳播首次得到重要的加速,形成了個人主義之餘,也形成了國族主義。

(四) 電時代,代表一個超躍進,資訊速度一下子變成了光速,連接我們的中央神經。以前那種連續、劃一、線性思維並不適用,全感官式的刺激使我們如回到部落時代,住在一個全球村中。以往的一些理論顯得不足,麥氏特意提到如賽局理論或夏農的資訊理論,都只重於資料,忽略了影響更大的形式。就算科學理論,如牛頓的絕對宇宙也要讓位給愛恩斯坦,英美還受讀寫影響得很深,是無法發展出相對論、原子理論這類概念。

這些時代不過是我自己籠統劃分,真實的情況更為混亂,麥氏在書中第二部就以各媒體的角度去講。媒體另一個特點是層層疊,一個媒體的內容是另一個媒體,例如電影是(劇本)文字的媒體,文字是語言的媒體,語言又是思想的謀體… 有人說沒有文字我們可能沒有思想意識(語言的界限就是我的界限),或一種集體無意識狀態。麥氏說光就是亳無訊息的媒體(霓虹燈或數位應不計),可是有了可控制的光可大大改變了我們的生活形態。媒體交疊,亦互相混搭,激放新的改變力量,而那怕我們還未有準備好。

網絡是冷的

依照麥氏理論,及後的學者認為網絡是冷媒,而且是接近絕對零度的冷,要求我們絕對的參與、涉入。在這冷媒世界,我們需要熱,例如去看書、看戲,跟全球部落分開一下。麥氏就設想有個可調較社會冷熱度的機關,適時調節媒體的冷熱度,互相配合。這當然首先需要我們對此非常地覺察。麥氏也提出我們應像藝術家,對這些媒體刺激具敏感度。另一個方法,是以神話去幫助我們理解這個世界,神話「以瞬間眼光,觀看一個往往涵蓋了長時間的複雜過程」,這一如 Neil Postman 所說的大敍事

讀這書看不出麥氏究竟對地球村是否嚮往,有人分析不是,他很怕地球村,因為那即時同步性可能帶來創痛,也使人類變成單一意識或無意識(人類補完計劃!)。可惜的是,他的理論並不易明(老實說寫到這裏我也不算很確定完全沒有誤解),冷暖模型容易詮釋錯誤,所以社會恒溫器看來也難以實現了?現在有行為學家,為大家建立較好理解的模型,又或者用數據分析去實證,也是好的。而至於覺察則是另一層次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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